[全职/林方林]负流(上)

去年这个时候写的,今年拿出来填完

原名《渝夕》,结局HE

负流

今时今日良辰佳节,赛后丹麦队长脸色戚戚为喜庆多添一笔。

这种喜庆映射在方锐身上成就了一种摆错位的严肃,合不上他年轻眉目的衬,至于形成个来路不明的错觉,与对座一位魔术师换了脸面,而后再作供人娱乐、供人臆测内部根由的资本。

苏沐橙纤纤玉指戳戳他肩膊,”菜吃不惯啊?”她身着个白色礼服,眉睫跟项链俱是涟涟水光,铺摆最悦眼的姿色。方锐眼神飘忽,撩过她裙领及脖颈,于是拣了个极真诚的笑铺在嘴角,”冇啦,沐姐姐你多心。”

那边苏沐橙被他荒腔走板一句粤话敷衍过去,嗤地笑,笑完转过脑袋跟楚云秀聊天,几个念头流转,悄无声息,是从他眼角弧度猜他失恋。这几年她跟叶修跟得多了,难免学会些弯弯绕绕的花样,旁人都猜不出看不懂。背后看还是婷婷袅袅的漂亮,跟那边谁谁如此不动声色的相似。

方锐耳朵里流连过几声笑,不可知其来路,整个人有点儿懵逼,身心不一之感。他回一回神,决心先专注对付那道西菜。

一道羊排,是个实际意义上的硬骨头。出国以前,他作个见识短浅的,对西餐的认识尚停留在肯德○或必胜x上;如今长了额外的见识,反倒不可懂欧洲佬的口味。

羊肉的腥膻去不干净,整桌人摒息凝神、如临大敌。桌子底下传一包榨菜,偷天换日,悄无声息。前边儿孙翔是个黑手,倒了大半包,轮到方锐这里剩下零星几条,特别单薄,特别可怜。方锐气死了,悉悲欢恩怨原是诈,冲那边遥寄一根中指,孙翔没看见。

方锐生无可恋,死也没有。他选了个借酒消愁的方法,红酒,他作不了其中佼佼,只能凹个新奇大气的姿态,显示自己并未心虚。

这个时候喻文州给一桌子人敬酒,照例讲几句话,叶修站起来帮衬,意思意思举个杯子,一张不负责任的脸面,说的是你们接下来好好打,说完眼睛往方锐这边蜻蜓点水停了半秒,喝一口坐下。

方锐翻了个白眼,催化个冲动,想作揭发叶修的那一个——是讲他做戏假喝。佐在他锋利刻薄的嘴角,是挂鲜廉寡耻的红。

今天擂台赛上他狭路相逢了对家一个猥琐流,不想最后一滴血败人靡下。方锐自知有错,不到自责的地步,想起刚才意义昭然的一眼,又在心里骂叶修是个妖怪。

吃不得主菜,方锐凑嘴喝那碗油水寡薄的汤。好过预期,赢上方便面汤料两个档次。方锐放一放刀叉,心思一角牵连起一只玲珑馄饨,再向上牵起一只团馅儿掐边的手。方锐不去深想,一双手向下整扯西装边,起身去卫生间抽烟。

 

回宾馆花一刻钟。大巴上十来个人各自择一隅清醒或醉,一种绵长舒缓的安静。方锐侧脸贴上玻璃窗,数苏黎世的星星。从这一方可以睇见他双目清澈明亮,在这样的年纪里拥有一双好眼睛,可能是一种天赐福分,独独缺了一人的欣赏。

他看星星都看得厌倦,携着一双疲惫的眼回到宾馆。当晚方锐做长梦,梦前尘以及语焉不详的意象,好比荒原、阶梯后面的霉斑、被一个夜晚凉过的枯茶水,可能再有梦露红唇边角勾魂摄魄的痣。他好久不做梦,如今夏夜偶得,可能提及起关乎未来变数的某些隐秘的预示。一个美剧里的谁谁说过,人皆惧怕改变,尤其当其通通不可知。

其实这种梦最好解,要是叶修觑见梦境一角,必定可问他:”你是不是失恋?”或者再进一步:”是不是你跟林敬言分手?”好在这是梦。方锐自己失在当局者迷,所有秘而不宣的情绪旁生枝节,所以他把原因全部归咎给酒精,倒也算合情合理。

第二天上午喻文州给他们放假,方锐九点十分被酒店送早餐的服务吵醒,前夜魂梦了无痕。因禀畏绒被以外的冷,瞪着两个眼睛看白墙面装聋作哑。方锐听见唐昊趿着拖鞋去开门,半晌再听见金属锁循序渐阖的轻微声响。于是他翻身坐起来,装作刚刚醒。他演技矫枉过正,好在唐昊不甚在意(可能起床气余温尚存),招呼他过去吃早点。

方锐团着枕被,蓬头垢面地啃一张摊饼。空调显示19℃,昨夜尚不觉冻,今日即有低烧前来报复。当事人不以为意,仰头喝下一杯温开水,最便宜一种非处方药。洗漱之后他换上衬衫和九分牛仔裤,不是多靓丽的色彩,却阴差阳错拣出他的稳重来突显。

他上顶楼天台去抽烟,经过自动贩卖机的时候挑上一包花纹繁复的kent。天台风好大,吹来叶绿素和海洋。后一种是明知故犯的错觉,方锐晓得这里离海洋遥遥千里。

他抬手挡一挡风,转脸时看到另一个人的背影。是叶修,意料以内,在抽烟。抽烟使人看起来孤独。方锐意识到这里时,心头不为人知地鄙夷一蹙,太转瞬即逝了,牵不上眉头。鄙夷对象不在叶修,在孤独。随即他在己身看到了相同的一种产物。

他走过去打招呼,总不能装作不认识吧。方锐拍一拍叶修的肩膀,叶修惊吓地抖了一下,抖掉小半截烟灰。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不像以往那么招人恨。

叶修周全,带了个玻璃烟灰缸上来,咖啡粉末里埋了三两支软中华夭折的骸骨。方锐把那盒kent递过去,”要不要试试洋烟?”叶修不客气,衔起最谦卑一支,瞥到一眼周圈的蓝锡纸。他自己燃上,看天台以外的风光,一个花园城市,站在七层高度仿佛已身处最顶端,无浮云遮望眼,”喜不喜欢苏黎世啊?”

”一般吧。”方锐不喜欢这里,天气太矜持温吞,让他没由来觉得矫情。夏天总不应该是这样的。

“有人讲这里这个季节最怡人身心。”叶修笑笑,高深莫测,让方锐一惊,心想我是不是不小心暴露了什么?其实叶修总爱磕碜人,方锐多虑,没想到进一步引自己到深不见底的渊薮:我是不是正在想起南京的夏天?

接下来叶修跟他花一支烟的时间扯淡,这种聊天让人放松。方锐嗯嗯啊啊地答,不走心不过脑,余下的心思蓄存下,去挂虑其他。

叶修:”你几岁了啊家里催婚不催啊?”

方锐:”二十三,催得不急。”

叶修:”有对象没啊?”

方锐:”没啊没啊。”

叶修:”不对吧,前久不是还看你跟林敬言卿卿我我?”

方锐:”分了呗,这你都……”他刹住话头,迟了小半步。叶修灭了烟,拍拍他肩膀,转身走了,留下一个乱坟岗一般的玻璃烟灰缸,背影潇洒风光,不与方锐同流。

方锐在心里操他祖宗,愤恨叶修给他下套。抽完烟以后心境和缓了,想被套的太多,该习惯,何况他老谋深算,知道是迟早。

低烧使人心思活络。话头里的不假思索传进来,被无限无限地扩散,漾作摊凄惶产物沤在心肺里,又生出一串裂肺撕心的咳。

他不敢抽了,端着烟灰缸向下走,寻个事情给自己做。方锐进到空无一人训练室,择靠窗位置坐下看《无间道3》。他看过了黎民的平光镜和刘德华的眉目风华,看过了陈冠希和余文乐回首转目一刹那,直到梁朝伟跟陈慧琳接吻,他眼眶突如其来地发酸。

他想起他们接吻,昔年皆比今日动人。也可想起某时某地的吻别,想起他眼睛里面细细碎碎的假洒脱。林敬言的温柔刻印进他瞳孔里。他们嘴唇覆上嘴唇,鼻尖抵上鼻尖,一场吻别仿佛末路穷途。他可睁开眼戚他的眼睫颤抖,于是在心里问,我要离不开啦,你怎么可以在最后这样温柔?谁先落涕谁就算输家,即赢过这一场亦获不到奖章,但总有人该先讲走。

一个卸下一切的安之若素,另一个褪掉半层贴合紧密的鳞皮。彼此观看抚摸含糊血肉,用丰腴的曾经植根一场优柔,致于长长久久之后仍难以脱胎换骨。太痛了,方锐居然先一步示弱,他转过整个脊背向着林敬言,本来已经足够决绝,却偏偏不慎露出一只熏呛绯红的眼尾。

他说:”走了。”于是他向前,双腿一迈撕裂一副躯壳,魂魄外逸原地滞留,还想多抱拥一秒一秒。月光是不肯照亮痛至髓鞘深处的一只背影的,可路灯光已足够令他无所遁形。他想自己此刻是不是没有影子,生前死后若作鬼发痛不过如此;又笑说,自己是不是欠了他一句爱过。

他跟着片尾的女声沉沉浑浑地睡过去,这次居然无梦,一切痛觉与清醒在入梦以前耗净,难怪都讲睡眠是一剂偏方。

他睡过整整一顿午餐,醒过来看到王杰希的大小眼。除去他们所居的这一角,训练室仍空空如也。王杰希问他怎么不去吃午饭,声音和缓,可以安置停当一个人的心。方锐说时差不那么好倒,不是看电影睡着了。王杰希挺严肃地点点头,从背包里摸出一只小餐包跟一袋奥利奥。方锐感激涕零,接过来道谢,心想难怪微草那些小朋友这么喜欢他。

其他人陆陆续续进来,唐昊拿了他的饼干再坐他旁边,方锐不乐意,说放下,放下你,整啥呢你。唐昊说有本事你来抢,半片饼干吃进去了,咬成一个弯弯的瘦瘦的月亮,不怕他再动手抢回去。

方锐没辙,不偏头看唐崽子,自己乖乖做常规训练。毕竟训练无趣,唐昊又年轻,此时此境心思都不比国内沉静,于是斜过身子凑身后一排孙翔的耳朵:”喂,孙翔,我们去竞技场玩儿。”

方锐戴着耳机,没听见,眼角瞥过去,又看见唐昊在对孙翔做口型,讲三个字”竞,技,场”。唐昊挤眉弄眼,方锐笑,手底下一个操作不稳,气功师身形一斜,从岩石边徐徐滑下去。他不管了,压声音要一个房间号,找一个小号去观战。

方锐进房间的时候两边已经打起来了,他在观众席间形单影只。两边都挑个极轻松省事的打法,消遣无需你死我活。唐昊正面一块砖紧接着抛沙,冲孙翔龙牙后面的小僵直。孙翔中了前招,后招及时躲过,血条颤颤巍巍地掉下一小截。他不避不迂回,一杆战矛一往无前,正是最年轻无畏的锐气。

看客兴致上头,瓢泼下一挂雨水。方锐心头怯然,先想扣黑砖的那个影子,怎么能这么像那个谁谁;又想,流氓身边总该伴个盗贼。想得如此顺理成章,讲出来要教人笑话:他的心思怎么就这么好懂。场上流氓落险,方锐差点操作去救,乍然一惊,若然大梦一场,不可知身是客。那边流氓浮空里错了身,躲过一次连击。——何况如今都不再有机会去救。他做看客都做乏善可陈,屡弃置身事外的铠甲,本来最能自保,偏偏不安分扑进一簇火。他如此奋不顾身,奔赴进林敬言年前掷手留下的陷坑,再没得什么花花世界的好看,只可摩赏自我的丑态。

孙翔堪堪取胜,屏幕里战法扛着战矛,血雨里作英雄姿态;现实里他回头给唐昊抛眼色,多少不加修饰的风光漂亮。唐昊照单收下,撇一撇嘴角,也锋利地望回去,形似隐秘的不甘,其实是对他很好看地笑了。

留一个方锐三秒黯然,觉得昔日自己作盗贼的一片情绪惶惶无处可归,痛觉厚积薄发,宿疾沉疴卷土重来。叶修讲他难过上脸,给别人一个看穿的好时机。方锐这一点有自知,于是胳膊肘撑上桌面,为五官间流动的凄惶作掩体。

他绷着十指,因用力过度而颤抖,在空气里宛如某种昆虫的鳞翅,薄且脆弱。他这一双手曾经是实实在在地抓住过一些东西的,而今却只可以构成一张劣造的面具,用于昭揭一些显而易见的残缺。

 

黑暗供人潜藏,夜晚是好去处。他们混迹人群中,酒吧角落一个面目模糊的年轻歌手浅吟低唱”while your lips are still red”。方锐在柜台边点柠檬水,分神事出他因,正经比赛不能耽搁,于是不敢再碰酒。孙翔跟唐昊坐在另一边搭讪一个洋妞,三脚猫英语,外带比手划脚的表达。洋妞眼窝深沉,一副典型北欧人的长相,眼睛挑向孙翔那一边,看他跟她讲游戏里的事。她不刻意听懂那些琐碎的词句,染成艳红色的唇勾起一个笑,极曼丽风情。两个人打荣耀一把好手,这样的时候反而生疏,两相对望,各自面上都蒸腾起稚气的红。李轩杵在一边看,回头对周泽楷呵呵呵呵笑,说现在的年轻人。

方锐看他们开心,撑着脸侧坐,心思在别处,因而表情极冷寂。过一会儿洋妞站起身,端着高脚酒杯,向他走过来,问说:”这位先生,怎么不来跟大家一起聊天?”

方锐听懂半句,一口气喝掉剩余的柠檬水,目不斜视,眼角挂了小半截风流气,对酒保点头,请给这位女士一杯马丁尼。随后付了酒钱,跟李轩他们讲告别,讲他先走,再信手捏造个电影镜头一般的潇洒背影。

酒吧以外人迹寥落,他沿着苏黎世湖漫游。从前不知道柠檬水也可加威士忌,他想他可能是醉了,夜风吹过来,酒意后知后觉翻涌。月色明亮,他寻个处所吸烟,一戚眼觑见远山,一种平易近人的起伏,教人心绪安宁。

他鞋尖踩在湖水里,碎掉自己模棱两可的倒影,一个假象层层叠叠地流散远去。他看着这一滩水,溘然想到一个人眼睛里的涟漪。他借夜晚与酒精与香烟作浪子,试图重现一些温度,一些泡影,尽量举重若轻,向无人之境透露自我的轻浮,其余枯萎不渡一律溺死在面前宽容的湖水里。

方锐脸上游移一种微末的热度,细细碎碎地烧灼,往事当前,堆积成摩天的山峰,从前赏心悦眼,此刻以及从此以后都再无可用,于是玉石俱焚地倾塌下来,压迫胸膛肺腔,呼吸郁止,竟只觉一个死字当头,不可躲避、不容挣扎的恐怖。

最先他看到他跟林敬言拖手逛街,各自捧着笑靥清亮。极俗气往往最惊心,伸手一捞居然还是水月镜花。那一刻他确确实实想过一个天长地久的可能性,如今空留下劳燕分飞的残败,春色落尽最终连花瓣都拾不起。

他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容器盛放他的怀想,于是他的疼痛自作主张,把他的血肉掏空为无物。这次清洗从他的胃开始,他向一片空地呕吐,如此精竭力穷,几乎要吐出与之一脉相承的全部脏器,仿佛一次透彻的无用的倾诉。

这次不可归咎于酒精,他的肉体是一块一望无际清晰的滩涂,精神指向两条截然的道路——一条走向无可辩驳的终点,另一条峭壁悬崖,挽回一部分的时候兴许要粉身碎骨。他如今甘愿愚勇,踩着奇险的长路消耗自己躯壳里留存的最后一点可供点燃一支烟或一支幻想的热度。

于是他远远地抛掉那支烟,红光轻巧地一黯,本来用作一样意义平庸的陪葬,却使他错觉整片湖水因这支熄灭的烟头而回暖。

方锐一只手沉进水里,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屏幕点亮了一小片夜色。他单手拨那个号码,如此熟捻,几乎临危而惧,仿佛借由一只手捏住的水的冰凉警醒自己即将面临的的幻灭。

电话接通,他听到里面放一首《献给爱丽丝》,曲调宛转,他心跳愈急,所有勇气与冲动在这一须臾喷薄,内里极虚无,等一个声音将他好好地填塞至完整。

然而一曲终了,无人接听。

tbc.

15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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