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Scarlett.



照片是十年以前的。如今表面附着上一层薄灰，边缘的颜色模糊地晕开。时光褪出深浅不一柔和的黄，像夕阳。

镜头恰到好处地捕捉到了他们最灿烂的笑。三人比肩，中间站的是穿一件浅蓝连衣裙的苏沐橙，嘴角勾起浅浅的弧，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影。即便依然处于稚气未脱的年纪，其日后眉眼清丽已可初见端倪。她两侧是叶修和苏沐秋。后者比前者高半个头，二人的手亲昵地搭上苏沐橙的肩膀。叶修笑的格外心无旁骛，兴许可归因于当日他还未经世态炎凉历练未有重重责任压身，因此尚未形成独属他一人的风华洗练，仍保留能使他足够冲动足够天真的少年心性。苏沐秋天生有作为男生略微偏白的皮肤和讨喜的酒窝，一颗淡痣隐在弯起的眉里。笑起来给人以过度亲近的错觉。

曾经照片摆在家里最显眼最醒目的位置，余光触碰即可引发笑意。后来，从前最好的回忆以沉寂作催化不幸发酵变质，进一步生成让余下二人讳莫如深的产物。

叶修看照片看得出了神，未吸一口的烟即要燃尽才察觉，手忙脚乱灭掉，堪堪避过烧烫到指尖的威胁，却无法回避记忆带来的惊心一击。

小小的苏沐橙越是长大，叶修就越觉得她和她哥哥相似却又那么不一样。她逐渐褪去稚嫩而孩子气的外壳，苏沐秋的种种特征却通过血脉相承在她身上重生——酒窝深陷，脖颈颀长，柳眉杏眼仿佛可以勾魂引魄，侧身微笑的样子像极了他。叶修看了一个貌合神离的苏沐橙超过十年，如今同故人于照片上重逢，预料之外的相见却不可避地仍旧触目惊心。

或许是在荣耀上的异秉天赋，抑或是不得不比同龄人更早肩负起本属于成年人的责任，种种原因在苏沐秋的骨骼里深埋下骄傲的种子。几不可察的骄傲作祟致使他在后颈上生出一块异军突起的反骨以及特征鲜明、意气风发的笑容。这份意气风发可视作他同苏沐橙少有的相异之处，而叶修恰不缺少这个。在这一点上，他们有违异性相吸的铁律，反而因这层傲气生出旁人难言的默契，也让亲近理解更甚，契合程度刚刚好恰未构成针锋相对的资本。

叶修想起，那是第一次三人一起去游乐园时拍的。当日烟尚未变成他脉搏跳动的依靠，声带没被尼古丁和焦油摧残过，因而嗓音都更比现在年轻许多。早年却极其嗜甜。苏沐橙同他具有相同嗜好，常常站在同一阵线上同苏沐秋分庭抗礼据理力争——为是否再买一支冰淇淋。
苏沐橙吃一支柳橙味儿的，叶修吃草莓的，苏沐秋吃薄荷的。苏沐橙偶尔探头尝一口苏沐秋或者叶修手里的。乍眼看其背影，好像真成了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苏沐橙走在最前面，看眼前的各种琳琅满目难掩兴奋，逸于眉目成笑意。或许前文所言略失偏颇——这不仅是三人一起去游乐园的第一次，也是苏沐秋苏沐橙去的第一次。说叶修自小养尊处优不算过分，致使他如今看琳琅满目皆成司空见惯。所以兄妹二人神色惊奇得愈发生动，他就觉得愈发心酸。

短暂失神让他同走得飞快的兄妹拉开距离。回过神看到苏沐秋在不远处冲他招手，苏沐橙一只手拉住哥哥的袖子，另一只手指向身后——姿态恰似蝶——大概在说要去坐过山车或是摩天轮。叶修丢掉手里吃完的冰淇淋的塑料杯，跑着跟上去。

苏沐秋惯妹妹惯出病，实在拗不过苏沐橙，最后决定先去坐四环过山车。

玩儿了一圈下来，并没有像苏沐秋所担心的吓到苏沐橙，反而自己坐的面色苍白，双腿虚浮。叶修坐在长椅上一边抚他的背顺气，一边放嘲讽说放心吧刚刚你的惨叫我会记一辈子。苏沐秋抬头剜他一眼，表示懒得跟他吵，又被胃里翻上来的一阵恶心逼的埋下头去。苏沐橙的裙摆混进叶修的嘲讽，围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弧，巧倩的长腿前后晃荡，笑
声银铃般洒了一路。

苏沐橙欢呼着说过瘾还想再玩儿。语气愉快中是否潜移默化了叶修那份嘲讽未可知。苏沐秋露出惊恐的神色一个劲儿摇手说不要不要算了吧算了吧。叶修脸T愈甚，呵呵呵呵笑得高深莫测。最后苏沐秋架不住苏沐橙软磨硬泡，终于妥协，让叶修带她去。

苏沐秋手搭凉棚，眯起眼睛迎着阳光向上看，试图在人群中寻到二人身影。移过目光恰好看到叶修拉着苏沐橙的手抢了个第一排。游戏开始的音乐响起，棕红的过山车由慢到快向上爬，到顶点后猝不及防地俯冲。苏沐橙及肩的黑发向后飘起来，嘴角勾起快意地笑，眼睛却还无畏地朝前看。风吻过他们的脸颊，裙边翻起的浅蓝色与夕阳下天空相得益彰，像浪。

苏沐橙从人群里冲苏沐秋跑过来，说刚刚看到了照相馆，去拍一张？叶修从后面慢慢跟上，苏沐秋摸摸妹妹的头笑着说好。

三人背后有流云卷舒，苏沐橙把照片放进斜挎包里。

天色近晚，远处倏地炸开第一朵烟花。随后便是让人目不暇接的盛大开幕。苏沐秋眼里映出另一番姹紫嫣红，烟花同惊喜一起点亮他的脸。他歪过头冲叶修笑，叶修也笑，问他好看吗？苏沐秋用力点点头说好看，真的好看。街道旁的唱片店里传出一个女声，成为一个语焉不详的暗号，不轻不重落在晚风里——”……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王杰希早年偶然对苏沐橙谈起某某职业选手的面相，说到叶修——”……长情？他看起来倒不像。”末了又加上一句”我随口说的，你别当真。”苏沐橙初入联盟，阅历尚浅，不曾听闻圈内微草队长看人颇准的传言，只信了一半，留了个心眼堪堪记住。却不料多年之后再回想起，王杰希不负他一对大小眼，恰说在点子上，果真一语成谶。

如今叶修尚还年轻，仍可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他却总不愿真正找个好的——或者说是不能够。追根究底探其原因，还源于苏沐秋同他共成彼此例外。他终归是让叶修长情了一回。

苏沐秋三个字成一道魔咒，若遇到便可在他面上形成一层容貌相同、贴合完好的面具。戴得太久，与平常的那个他融合甚佳，欺诈性日益增强，以至于骗过旁人骗过自己，难辨其虚实真假。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不至于被骗过。苏沐橙自11岁起就把叶修当作自己另一个哥哥看待，时间作了解和理解的基础，可使她轻易读懂他光鲜面具下那个内核。她可以在他说“都是过去”的时候温和地笑，所以她更明白他好似浑然天成的洒脱和淡然终究只是他以为。


叶修点燃一支烟塞进嘴里。与故人暌隔十年的相逢，等来的是越来越多的放不下。他想，好在我还有荣耀相伴不算太寂寞。
他终于露出原有的坦率，心想他十年前还剩很多来不及说完。
所以他在心里写下第一句——

苏沐秋:

展信好。


FIN.

*愿荣耀于他身上重生。


2014.7.4于蒙地卡罗